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熙來攘往的街頭上,一手提著手提包一手拿著咖啡的上班族們或是低頭急步走著,或者意氣風發地高談闊論著,千百雙高跟鞋敲在行人路上鏗鏘有聲。這就是每早上班時皚萍一定看到但早已厭倦的景色。可是,今天早上,有一個漣漪即將迎接她。
在迎面而來的人潮中,皚萍瞥見一張似曾相識的臉。
「咦,太巧了,你不就是阿森?好久不見了!」那是黃睿森,皚萍高中的同學。說起來,因為坐在鄰座,兩人當時還相當稔熟。不知怎的,畢業後還通過幾次電話,突然就聯絡不上了。起初皚萍偶爾心血來潮也會試著找他,但電話一次又一次的沉默,加上她在大學、工作上認識的人越來越多,慢慢的,她放棄了,也忘掉了這個人。她將睿森的電話號碼從手提電話的電話簿刪掉,也自她的生活中刪掉。
沒想到還會在街上碰到呢,真的太巧了。
「呃…那個,真的對不起,我不認得你…」一臉茫然的他,一邊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女孩,一邊努力在腦海中搜索這個陌生女子一絲一毫的記憶。
一點也沒有。
「啊?」皚萍吃了一驚。沒理由認錯的呀?雖然也過了七、八年,眼前人也由男孩長成了男人,西裝筆挺,結著領帶,鬍渣子也多了不少,但那張臉,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的。「你不是可風中學九九年畢業,七 A 班的黃睿森嗎?」
「啊!沒錯。那你是…」啊,是同校的嗎?是哪一班的呀,怎麼總想不起…
「怎麼你連我也不認得啦!我是個你同班的盧皚萍呀!」只是七、八年光景,當年的好朋友怎可能把自己忘得一乾二淨?看著他空洞的眼神,深信她多說一點往事加以提示,對方的記憶就會清晰。她開始連珠炮發地說下去。
「那時我坐在你旁邊,上堂時你常常逗我大笑,但每一次我們太吵老師只會罵你,你還記得嗎?還有那次我們班秋季旅行去大浪灣,你將我拋下海,結果自己也一起摔倒了!還有那次上美術課你摺了好多好多青蛙給我,我卻偏要說那些是醜八怪癩蛤蟆,氣得你要命,你記得嗎?還有你記得—」
「小姐,對不起。」他打斷了她。「我的確是你口中的黃睿森,但我真的對你這位『同班同學』毫無印象。我很忙要走了。對不起。」話音未落,他已經邁開步子,向相反方向急步離去,只留給皚萍一個「神經病」的眼神。
皚萍呆立在原地,看著睿森背影消失在人群中。她不明白。他竟然認不出自己?除非是失憶了吧,不然記憶力再差的人,也不會將一個好朋友如此徹底地忘掉吧?
「對呀。怎麼想也不可能完完全全忘掉吧。」
皚萍一驚,轉過身來。眼前是另一個西裝筆挺提著手提包的男人,笑意盈盈地穿過人群走到她面前。不對。他不只是「另一個」上班族。她隱隱覺得,這個穿著一套完全沒有皺摺的深黑色西裝,胸前口袋夾著一支擦得發亮的高級墨水筆,頭髮梳得一絲不拘的陌生男子,絕對不是屬於這個地方的人。
「你覺得困惑吧。明明曾經這麼要好的朋友,突然失去蹤影,還徹底記不起你了。」男子依舊掛著一絲淺笑,一絲專業推銷員的淺笑。
「……對。感覺不像單是想不起來,簡直就像…」
「把你刪掉了。」
「…嗯。」皚萍暗自吃驚。這個男子看穿了她令她不自在,但她卻不由自主被他吸引著。是他的甚麼呢?令她有如著了魔般,跟著他走進了附近的咖啡店坐下來。
甫坐下來,男子便將手提包輕輕放到桌子上,打開,轉半個圈,讓皚萍看到裡面。裡面是一排一排的記憶卡,和一部像是小型掌上電腦的儀器。記憶卡上密密麻麻的寫了字。多半像是人名。
「這…這是甚麼?」
男子深沉的雙眼看著她。「記憶。」
「甚麼?」皚萍有點發呆。是聽錯了吧?
「讓你親自看看,會容易一點明白吧。」他雙手飛快地翻找著,然後抽出了其中一張記憶卡。
上面寫著幾個小字。「黃睿森」
他無視皚萍刷白的臉,將記憶卡放到儀器裡面。按下播放鍵。交到她手上。「請看吧。」
屏幕閃爍了幾秒,之後畫面出現了…這個男人專業地微笑著的臉。
「黃睿森先生,接下來我們會開始了。最後問一次,你是否確定放棄這些記憶,並將此等記憶全數交由敝公司處理?」
<是。>響起的是睿森的聲線。那是比較年輕的聲線;是她認識的那個聲線。
<我確認想將這些記憶刪除。只有這些記憶,太痛苦了…>
「好。那麼,請閉上雙眼,小睡一會,過程就會完成了…」
畫面一黑。
之後出現的,是皚萍自己的臉。
身穿中學校服的皚萍。微側著頭,專注地聽著他說話。長長的直髮半掩著臉。之後他說了些甚麼,令她忍俊不禁,掩嘴大笑。老師走過來,生氣地指著他大罵。她抱著肚子,笑著抹乾眼淚。
<她的笑臉,每每令我怦然心動。>
鏡頭一轉。海邊。她在沙灘上笑著,跑著。他追了上去。兩人開著玩笑打打鬧鬧。他一把抱起了她要丟她進海裡。她尖叫著,笑著,掙扎著。他一下子失去重心,兩人一起翻倒於水中。渾身濕透。她仍在他臂彎中笑著,喘息著。
<這是我唯一一次抱她。好想時間就靜止於那時。>
滿滿一桌紙摺的青蛙。她大笑著。說是醜八怪癩蛤蟆。像你一樣。該不會說想我吻了之後變王子吧。醜八怪。
<我知道她說的是摺紙青蛙。但我心裡一陣刺痛。好想知道吻她的滋味…>
「夠了。」皚萍啪地關掉了機器。「我看夠了。這…到底是甚麼?」
男子依舊專業地微笑著。「你知道的。這是黃睿森對盧皚萍的記憶。」
「我的公司專門收購不同人的記憶。作為交換,同時為客人刪除痛苦的記憶。是一門互惠互利的生意。你看到的,就是被黃睿森刪掉的記憶。本來,將客人的記憶播放給外人看作為宣傳,是有點不光彩的做法。不過,你也看到的,是他本人同意將『此等記憶全數交由敝公司處理』的嘛,嘿嘿。」
皚萍腦裡一片混亂。這不可能的。千百個問題該從哪問起?「這…是睿森想刪去的記憶?為什麼?」
他嘆了口氣。「你不會還猜不到吧?他一直都喜歡著你。雖然你另有男友,但他一直都喜歡你,只是你看不出來,讓他受傷了。他痛苦著。寧可完完全全刪掉你,也不想再痛苦下去。」
她靜默著。多年前只藏於睿森心中的感情,突如其來地被開膛剖肚揭示出來,她的震撼使她無言。
男子清了清喉嚨。重新掛好專業推銷員的笑容。「那麼,廣告時間差不多了。怎樣?盧小姐,你有痛苦的記憶想刪去嗎?如有,請考慮使用敝公司的服務。」
皚萍低下了頭。誰都會痛苦的記憶吧。那天於公司捅了亂子於老闆面前出糗了。前男友一腳踏兩船還竟帶著第三者來向她示威。前陣子與丈夫家人吃飯時因還未有孩子而一直被婆婆奚落…
她緩緩抬頭,直視著那男子。
「我…有許多大大小小痛苦的回憶。但是,我不想刪去任何一段記憶。因為,現在的我,是經歷過這些大大小小的考驗,才長成現在的我。縱使有苦有樂,我還是喜歡做現在的我。謝謝你的提議,不過,我不需要貴公司的服務了。再見。」
皚萍站起來,走出了咖啡店,消失於中環熙熙攘攘的人潮中。
男人依舊淺淺的笑著。他拿出口袋中藏起的另一張記憶卡細細端詳。上面也寫上了細細的字。
「嗯。之前倒不是這麼說呢。長大了麼。」
熙來攘往的街頭上,千百雙高跟鞋敲在行人路上。又是一個忙碌的早上。
「咦,皚萍?好久不見了。」
皚萍有點茫然。「嗯,你好,你是…?」
說起上來,高中時代,我不是一直沒有男友嗎?
====完====
心血來潮,翻出一堆數年前一直沒寫完的爛尾文。
慢慢完成它們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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