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uesday 22 May 2012

安靜 (下)

<原文刊於 Jun 19, 2007>


寶兒辛辛苦苦地工作,終於見到回報了。職位升得越高,黑眼圈越淺。阿信暗暗高興。他自己倒沒一開始的風光——年紀越來越大,對女娃兒的吸引力低了,自然少了人請他表演。他的工作不是彈琴——是吸引人流。

一首「安靜」,已經彈了十年。依舊是那個掛著薄紗窗簾的房間,依舊是一個透著陽光的夏日下午,依舊是寶兒依偎在阿信的身邊。

這天,寶兒不再像十年前般含情脈脈地凝視著眼前人。她不大集中的到處看。看窗、看鋼琴、看牆上跳著舞的陽光。

「你要我說多難堪 我根本不想分開
為什麼還要我用微笑來帶過」

「信…停一停。」她打斷了他的歌聲,琴聲亦嘎然停止。「我有事要跟你說。」

不知道為什麼,他心裡好像有一團陰影掠過。她的語氣、神態,好像都在跟他說,有一場暴風雨快要襲來。他皺一皺眉頭,想要驅去不安的感覺。「什麼事?」

「信…我,我要結婚。」



他大惑不解。「寶兒…你以前不是說過不想太早結婚嗎?你說要事業有成才可以安心結婚生孩子嘛。怎麼現在突然改變主意了?」

她坐立不安。她咬唇。她將一撮頭髮繞在小指上。她緊緊抓住裙邊,抓得裙子都縐起來了。「信…」

「信…我要結婚了。他是我的上司——也是我大學裡的學長。」

他耳中轟然一響,腦袋只聽見震耳欲聾的嗡嗡聲。她不敢正視他灰白的臉孔。他好不容易才從乾涸的喉嚨裡擠出沙啞的一句話。「…為什麼?」

她眼眶帶了一點紅色,眼角有點濕潤。「其實…大學時他已經開始追求我。那時…我放不下你。我放心不下你。那時你說…要是我不在了,你會傷心到死。我放心不下。」

他默然。他頹然地用手捧著頭顱。心裡像有個被折磨的俘虜在瘋狂的喊叫。

「現在…現在我放心了。你說過的…你說你會替我高興。你說你寧願承受痛苦的是你…我知道我對不起你…可是…」她倒抽一口氣。「…要是不是這樣,你以為我會升職升得那麼快嗎?」

他茫然地抬頭看著她。驀地,他明白一切了。

「你…你一直跟他睡?」他的聲音發抖。他不相信這是真的。他向她發問,想她笑一笑,告訴他是他多心了。但,她垂下眼瞼。

「…沒錯。」

每個加班的晚上,每天極端的疲累。臉上的一雙黑眼圈。聽著他們的歌倦極入睡。他抱她上床為她蓋好棉被。

心像撕裂了。十年的感情,原來是十年的瞞騙。

她站起來要走了。「對不起…我對不起你。是我貪圖富貴。但,像你選擇做個商業化的音樂家一樣…我總要混口飯養家的呀。我不可能跟你一輩子。愛情不能當麵包吃。…那麼,再見了,信。」她拭一下眼眶裡的淚光,推開門。

十年前她說的一句話閃過。

…「你啊,日後要是我跟你鬧分手,你記得要彈給我聽挽留我啊。」…

那個美麗的、遙遠的初夏。

「寶兒,等一下!」她一只手按在門把上,一只腳已經踏出門外了。

「寶兒!再聽一遍好嗎?你說過,要是你聽到我們的歌,你一定會心軟的。」他雙手飛快的躍到琴鍵上,雜亂的音樂聲中充滿了哀愁。

她別過面去。「信,夠了。」他堅持的繼續彈下去。「夠了!」他嚇了一跳,停下來,恐懼地瞪著她。她嘆一口氣。「別再讓我聽到這首歌了。聽了十年,悶也悶死了。整首歌翻來覆去的,旋律來來去去都是那樣子,聽得我快睡著了。別彈了。我真的要走了。」

他不明白。「你以前不是很喜歡這首歌嗎?你不是說你會聽到想哭嗎?你說…」

「你也會說是以前。現在不同了。人會變的。你也學習改變吧。再見了,信。」她另一隻腳也踏出門外。她放開門把。她輕輕關上了門,輕輕從他的生命中離去。

他一個人坐在安靜的房間中央。房間也不再跳舞了。他依舊不明白。他撫著琴。他彈起十年前的「安靜」。他不明白。樂曲不會變。為什麼寶兒不再喜歡他們的歌了?

他彈了一輩子鋼琴,卻不明白音樂。他自己也說過︰「每個人對音樂的感受都不同,是因為每個人都會把自己的主觀感受投射到音樂裡。」那時寶兒不明白。現在寶兒明白了,但阿信不明白。

逝去了的感情,依附在一首褪色的樂曲上。

離開的她,聽到只覺得煩厭。
受傷的他,餘生只彈這首歌。
「只剩下鋼琴陪我談了一天
睡著的大提琴 安靜的舊舊的
我想你已表現的非常明白
我懂我也知道 你沒有捨不得

你說你也會難過我不相信
牽著你陪著我 也只是曾經
希望他是真的比我還要愛你
我才會逼自己離開

你要我說多難堪 我根本不想分開
為什麼還要我用微笑來帶過
我沒有這種天份 包容你也接受他
不用擔心的太多 我會一直好好過
你已經遠遠離開 我也會慢慢走開
為什麼我連分開都遷就著你
我真的沒有天份 安靜的沒這麼快
我會學著放棄你 是因為我太愛你」

—完—

安靜 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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